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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十年前,蒲庚枉死,他入世为天家书悼文,以文字安抚愤怒的百姓。

  那是他与不到九岁的蒲听松第一次见面。

  仅仅一个照面,他就看出来这孩子心里淤着一股气。

  这股气似乎存在很久了。

  他怕蒲听松走上歪路,就在帝师府上小住了三个月,希望用众圣先贤把人引回正路,那三个月他寸步不离守着蒲听松,用最简短的语言,最浅显的方式,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他本以为蒲听松听了那么多,会认同他的理念,最起码不要再抱有反心。

  是的,他看出来这股气是冲着皇室去的,他知道若是放任不管,蒲听松早晚有一天会反。

  彼时江山动荡,百姓将处于分割、战乱、疫病的水深火热之中。

  那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可就在第九十天,就在他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告诉蒲听松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他讲的那一天,蒲听松收起了笔记,眼眸认真看着他。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落霞与孤鹜齐飞,这个聪明到令他心惊的孩子跟他说——

  “周先生,与其用破布在烂衣上打满补丁,我更愿意用打补丁的功夫再织一件新衣。”

  那个时候,苏仕元在想什么呢?

  蒲家世世代代缝缝补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前仆后继。

  有什么意义呢?

  他遗忘谷与蒲家一同守着这破破烂烂的江山,他苏仕元哪一次出谷不是为了给这更破的天下打补丁?

  有什么意义呢?

  镇北□□然出京,许下“漠北不平,此生不返”的鸿愿,从此再也没有踏入京关一步。

  有什么意义呢?

  苏仕元第一次问自己,他们做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烂衣就是烂衣,他们这些念旧之人打再多补丁,这衣裳也还是破破烂烂,而且只会越穿越破。

  所以那个时候,他没有否定蒲听松的观念,那天他看着已经快落山的夕阳,他想,黑夜结束的时候,新阳一定会升起。

  于是他说,“苏某只有打补丁的能力,没有织新衣的本领。”

  他说,“或许以后你可以,但在苏某看到新衣前,还是不得不去打那些补丁。”

  “能补一点是一点,至少遮住那些要害之处,苏某不能让外邦人说起绥阳时,只能联想到破破烂烂的乞丐。”

  上一次出谷,他没能说动蒲听松,反而被蒲听松所说触动。

  这一次出谷,他又被小殿下一番话说得沉默许久。

  苏仕元有些怅然,又有些释怀地想,或许他真的老了,在他窝在谷中,抚摸旧衣、怀念过去的时候,外面的年轻人却敢叫板俗制,势要日月换新天。

  苏仕元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丝哀然。

  可惜,可惜他只是一个书生,可惜他不再年轻,他除了已经熟门熟路的打补丁,再也做不了其他事情。

  这一次出谷,他仍是为缝补破洞而来,

  秋风里,苏仕元的头发悄悄白了一根,这细微的变化并没有任何人发觉,包括苏仕元自己。

  “很强人所难,但,苏某希望你能答应。”

  答应下来,暂时不要让江山易主。

  “不白让你答应,待苏某去世之后,遗忘谷便赠与你……”

  苏仕元递了块精致的牌子,牌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即使保养得当,边缘也依然磨损严重,那牌子正面只刻了一个字,“周”。

  “我大周国师一脉,秉太国师周卜易之遗志,本应不惧反抗斗争,应有先天下人之胆,在立新中破旧求生。”

  “但……自周朝灭,绥阳立,国师一脉多消沉避世,先人的精神一点点被遗忘。”

  “这也是遗忘之地名称的由来”,苏仕元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还有些痛苦。

  但很快便转为平静,“苏某愧对国师之姓,不敢再称周先生,如今谷中祭司多消极之辈,无人可承先祖师遗训,若帝师大人日后愿接手遗忘之地,便给它改个名字罢……”

  大周已经亡了,周卜易与世长辞已有九百余年。

  如今这天下的名字叫绥阳,绥阳有帝师制。

  那么前朝国师一脉……还有什么继续苟延残喘的必要呢?

  蒲听松终是点了头,但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只道,“周先生一同去诗会吗?”

  “走吧”,苏仕元扶着小童的胳膊,借力起身,然后走在了前面。

  江弃言坐在先生臂弯里,半搂着先生的脖子,偷偷瞄苏仕元瘦弱的背影。

  这个“周先生”,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可是他还是不高兴。

  江弃言冲着苏仕元的后脑勺吐了吐舌头。

  下一瞬他就听见了先生的叹息,“不喜欢他?”

  “没有不喜欢……”江弃言摇摇头,“只是更在意先生……”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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