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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和市院的一样啊!想进去,要买出入证,二两黄金一张!”
跑都跑到门口了,前面的人果然纷纷开始掏兜展示出入证,矮身鱼贯而入。到了他这里,席玉麟把席香阁放下,对警卫急切道:“就让他一个人进去吧!”
警卫不耐烦道:“没证就滚!狗日的生死关头,别浪费后面人时——”
一声巨响,惊得所有人都捂头叫起来。原是炸弹落在不远处的一栋楼上,二楼顷刻间坍塌了,砖石四溅、烟尘滚滚,地面都跟着震动起来,后面的人惊慌失措地往前挤;席玉麟趁警卫不察,一把就将席香阁推入洞内。
这洞又矮又小,空气不流通,往里走几步就快窒息了。所有人都无暇说话、
只是张大嘴喘气,濒死的一片哈声,衬得外头的爆炸声更加可怖。席玉麟这年纪尚且胸闷气短,更怕席香阁出事,遂抱起他、将他举到高处呼吸空气,几分钟后,自己眼前都连连发黑了。
“玉麟,”席香阁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我下来。”
席玉麟只能放他下来,主要是自己也撑不住了。身后有个孩子在哭,哭声渐渐就演变成氧气不足的抽气声,后来什么声儿都没有。半个小时后,轰炸机远去了,他们才陆陆续续地出洞;有几人瘫软在地上,不知是晕是死。
在洞口,警卫重新把他们拦下,怒斥道:“你们没有证!”
虽说不常来这里,没必要办个证,但毕竟庇护他们躲过了一次轰炸。席香阁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把席玉麟留在这里,自己回去取四两黄金得了,就听席玉麟争辩道:“我们有,出门匆忙,没带在身上。”
“留一个人在这里,另一个人回去取给我看!”
席玉麟便点了点头,“那我大概半小时后——”
话说一半,他猛地一推,把那人推得四仰八叉摔倒了,同时抄起席香阁就跑,拐了几个弯,彻底消失在了那不能擅离职守的警卫的视线里。
席香阁刚刚喘过气,直咳嗽,“你小子谁教你耍滑头?”
席玉麟假装没听见,抻了抻腰,把手叉在胯骨上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他的腰果然还是不能用力,抱一个干瘦的老头才抱这么一会儿,快叫他疼死了。
此事过后,他乖乖领了一份逃生路线图,把公共防空洞的位置全背了下来。闭上眼睛,脑海里就能浮现出这座巍峨城市的处处疮洞。
战争打成什么样了?为什么日军的飞机能飞到重庆?
每次都是他们丢炸弹,市民抱头鼠窜,单方面地承受伤害。我们没有飞机吗?为什么不打他们?
席香阁答道:“我们真的没有飞机。”
满屋的人都垂头站着。席香阁背着手在办公室内慢慢绕圈,墙面上有许多照片、锦旗,记载着他如何从一个小伶人成为班主,又如何从班主成为院长,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然而伶人的失意和荣耀都很局限,除了他自己,在意的人不多,所以不好挂在剧院墙上,只能挂在办公室里独自回味。
然而现在,他要做一件大事。
“我想组织为期三年的全国义演义演,就是一分钱都不拿,产生的全部收入都捐给国家,捐一架飞机出来。”席香阁站定,回望众人,“戏曲界已经有人在这么做了。平日里人家笑话我们‘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到了关键时刻,不能叫人看不起。有意愿的站左边,没有意愿的站右边,还是留在重庆看场子,工资照发。”
一分钱不拿。
他又补了一句:“镜花在搞个什么社,是吧?我其实一直知道。你们实在为难,可以加入他,私下赚点钱,不打市院的名号,我也懒得管。”
镜花被说得有点脸红,昂头一甩碎发,站到左边去了。他一动,他的几个小弟就呼啦啦地跟着动,全跟去了左边。
康小冬想到了两个儿子,男孩子,要读书吧?吃得多吧?怎么想都是一大笔花销。但他们也是中国人、重庆人,飞机一来,也得跑警报。
他站到左边去了。
席玉麟也去了左边,无可奈何地想起了两百一张的船票。他是出了名分内之事勤勤恳恳、分外之事碰也不碰,见他都愿意,几个右边的伶人也觉得这是自己的分内之事,回到了左边。
到最后,右边空无一人。
虽说大多数人都犹豫着,不很坚定,但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这群没文化、有私心、好逸恶劳、贪生怕死的戏子,对这个并不尊重他们的国家,不是没有忠诚。
“好,好,”席香阁叹道,“位卑未敢忘忧国诸君,谢谢了。”
1939年3月,重庆市立剧团正式开启全国巡演。
出门前镜花那五个女朋友都找上门来,哭着闹着说“你走了我们怎么办”,他就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抱着哄,平日趾高气昂的脸,化作一滩漾漾春水。哄完了,又掏出金戒指,一个个亲手为她们戴上终于把人打发走了,一回头,他四个小徒弟和十几个同事都蹲在不远处看。
镜花立刻黑脸了,“小梅小兰小竹小菊,我要你们扎着马步呢?”
四个孩子就嘎嘎笑着跑了。
席玉麟也在看热闹,笑的同时,也佩服他的本事,居然能让五个姑娘同时喜欢他,喜欢到能接受彼此的存在。明明镜花的模样也是偏阴柔旖旎的,他怎么就我怎么就唉。
因为大多地区已经沦陷,虽说是义演,但并不能打义演的招牌,只能装作是普通的巡演,也不能再演新编戏了——日本人都看着呢!第一站就走水路去了武汉,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演《白蛇传》《柳荫记》《红梅记》等等。
座下不少日本人,